高考考了六次,雕塑红遍国外,如今他执掌中国美术馆。
著名雕塑家吴为山有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。30多年来习惯用右手塑造泥塑的他,右手拇指相较左手异常发达。他首创中国现代“写意雕塑”之风,提出“写意雕塑”理论和“中国雕塑八大风格论”。2016年他当选为俄罗斯国家艺术科学院荣誉院士;2018年当选为法兰西艺术院通讯院士,成为继吴冠中之后第二位当选该院通讯院士的中国艺术家;2019年当选意大利艺术研究院院士并获颁米开朗基罗勋章。他的作品遍布二十多个国家,被世界多个著名博物馆收藏。虚怀若谷的《老子》、震撼心灵的《南京大屠杀组雕》、定居马克思故乡德国特里尔的《马克思》,均在国内外产生巨大反响。
2002年5月,吴为山为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钱伟长塑像
自2014年担任中国美术馆馆长以来,他推动当代中国艺术在世界上交流传播,通过“典藏活化”“捐赠与收藏系列展”等系列展览晒出一系列国宝级家底,引发一次次排队观展热潮。最近几年,《北京日报》报道的《中国美术馆百余“生货”藏品首展》《美术馆春节档旺旺旺》等新闻,记录了万余人排长队争睹艺术精品、“美术馆里过大年”的热闹景象,这让自称“中国美术馆1号服务员”的吴为山感到幸福。
01 六次高考,不愿屈服命运安排
吴为山1962年生于一个苏北小镇的书香世家,小镇青砖黑瓦,一条河流蜿蜒经过。家中兄弟姐妹七人,吴为山排行老五。虽然生活清苦,但吴为山从记事起,就在担任中学老师的父亲指导下背诗,家中古书里的插图和陶瓷器皿上的画作,成为他儿时的艺术启蒙。吴为山说,父亲很平凡,但他“爱国、爱文化”的教导令自己铭记一生。
1978年吴为山高中毕业,幸运地赶上了高考招生制度恢复。不过,他曲折的求学之路也从此拉开了帷幕。那一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,在“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”信念指引下,吴为山放弃了一直喜欢的绘画,选择学习理科,并立志学医。然而他连续参加了1978年、1979年的高考,都以一分之差落榜。吴为山一度陷入彷徨和消沉,这让他意识到,艺术道路也许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选择。
吴为山早年为皖南老农塑像
吴为山进入了无锡工艺美校学惠山彩塑,大学之梦跌落至民间泥人学校,却让他的人生与雕塑产生了紧密关联。“三分坯、七分彩”的彩塑锻炼了他抓住人物神韵与结构的能力,与后来的“写意雕塑”不谋而合。
吴为山早年为皖南老农塑像
1982年从无锡工艺美校毕业一年后,吴为山满怀信心参加了艺术类高考,被南京艺术学院和南京师范学院同时录取,在审核录取资格时却因为中技毕业工作未满两年,被两所高校先后退学。整整一年,县里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叫吴为山的年轻人是被两所大学“开除”的。1983年,吴为山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,再次参加高考,同时被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特艺系装饰雕塑专业、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系录取。因受父亲影响,胸怀“师范”理想的吴为山,选择了就读南京师范大学,并在毕业后留校任教。
上世纪90年代,随着改革开放大门敞开,走出国门交流学习的年轻人多了,吴为山便是其中一员。1996年起,他先后到荷兰欧洲陶艺工作中心、美国华盛顿大学做访问学者,摆在他面前的有拿到“绿卡”的机会。一位90多岁的美籍德裔艺术家劝吴为山,“美国是商业社会,真正的艺术在中国。”就这样,吴为山毅然选择回到了祖国。在这片培养了他的大地上,有太多让他魂牵梦绕、等待他取材创作的精神宝库。海外阅历增加了他对西方雕塑艺术的认识,也让他决心在为时代塑像的道路上,走出中国风格。
2002年5月,吴为山为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钱伟长塑像
2006年,《北京日报》的《吴为山雕塑感动观众》一文,报道了40多岁的吴为山在中国美术馆举办“文心铸魂”个展。他回忆:“过去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,要60岁以上的著名老艺术家的作品才能在圆厅展出,时任中国文联主席的周巍峙听说后,就找了当时的中国美术馆馆长冯远,说‘艺术要有硬杠杠,年龄不该有。吴为山作品过硬,年龄不够,我借给他’。”
“如果没有高考,没有出国,没有后来我在大学里被破格提拔,没有在不同时期被发现,我觉得我是不可能有今天的。实际上,这也是改革开放不拘一格用人才的体现。我近年取得的成就,在国际上获得的认可,从本质上来讲都有时代的支撑。”吴为山说,自己是祖国大海里的一朵浪花。
02 融汇中西,市场洪流中铸魂写意
1991年,因为偶然的机会,吴为山受邀为著名近代书法家林散之创作塑像。当时他没有工作室,只能在家里做塑像。“我们家总共18平方米,等母亲、妻子、孩子都睡着了,我就在家里的灯光下悄悄做塑像。”在创作中,29岁的吴为山走近了林散之的心灵和艺术,为中国文化人物塑造群像的艺术方向也渐渐明晰。
那时,吴为山看到社会转型期价值取向多元化,很多人崇拜明星、大款、老板。“当然明星、大款也都是为社会进步作贡献,但我觉得年轻人对那些历史上伟大的人物、思想家、哲学家、政治家、科学家、文学家、艺术家等忘却的话,这个民族是没有希望的。”
迄今为止,吴为山创作了《老子》《孔子》《问道》《达·芬奇与齐白石》等500多件文化人物塑像,在世界多国展览并被重要博物馆收藏,矗立在重要机构及公共空间。他说一开始的“初心”是用这些雕塑来影响民族和国家,树立文化自信、弘扬中国精神。但今天,他的“初心”增添了新的内容。“现在我希望这些中国杰出人物雕塑能伫立在世界各个角落,雕塑中传递出的中华文化的内涵和精髓,不仅能影响中国,也能沟通世界。”
2007年夏日的一个深夜,吴为山在创作《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雕塑》
2005年12月,吴为山接到创作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组雕的任务。他走到当年屠杀现场之一的南京城西江东门,在凛冽北风中仿佛听到30万亡灵的哭泣,这成为他创作的动力。2007年重阳节的夜晚,吴为山在工作室已十几个小时未进食,刀砍、棒击、棍敲、手塑并用地忘我创作,在悲怆中追忆苦难民族的伤痛。直到夜里三点钟,在外等待的司机进屋,才发现发高烧的他已瘫倒在雕塑架下。
在吴为山看来,一个艺术家选择塑什么很重要,要塑那些对一个国家和民族作出杰出贡献并被历史和人民铭记的人。这也是他发起的中国美术馆“为时代人物塑像”雕塑工作坊在做的事情。另一方面,怎么塑也很重要,这就是他开创的区别于西方写实雕塑和抽象雕塑的“写意雕塑”。
在吴为山2014年担任中国美术馆馆长之际,《北京日报》刊发了《中国美术馆新馆长不聊新头衔》,文中提到,算上中国美术馆馆长的新职务,吴为山的头衔有不少。但他最看重的还是“雕塑家”这个身份。就在不久前,新建成的香山革命纪念馆开放,其中就陈列着吴为山最新创作的大型主题雕塑,4.9米高的雕塑《毛泽东同志在香山》矗立在纪念馆的序厅正中,两侧分别是《共商国是——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》《百万雄师渡大江》大型主题浮雕。展厅内,还展出了吴为山创作的《胜利的消息》。
这些作品是吴为山平时在结束一天的行政工作后,傍晚驱车两小时赶赴河北省大厂回族自治县在深夜创作的,凌晨1点启程返回北京对他来说是常态。为保护雕塑泥稿免于日晒风吹,创作室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窗户,在雕塑中他常常挥汗如雨。尽管路程奔波、条件艰苦,吴为山仍坚持高效率、高质量地完成了创作。
03 典藏活化,让更多人爱逛美术馆
2015年,吴为山接受《北京日报》采访,透露中国美术馆今后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让躺在美术馆库房的藏品“活”起来,“典藏活化”将成为美术馆的主打品牌。
这两年,中国美术馆多次变身“网红”。2017年“美在新时代——庆祝‘十九大’胜利召开中国美术馆典藏精品特展”轰动京城,寒冬里万余人排长队争睹艺术精品;2018年的“美美与共”展出中国美术馆馆藏的61个国家224件名家作品,其中包括毕加索、珂勒惠支等艺术大师的代表作,又现排队两公里盛况。“不是我喜欢大家冻着,我欣赏的是人民大众追求美的那种热情,证明我们美术馆办的展览受到大家的认可,这是我们美术馆人的‘自恋’。”吴为山自豪地说。
最初当馆长,吴为山也曾经历尴尬时刻。“有一次香港一位大学的校长经过我们馆,他说‘我来看一下,就一会儿工夫,能不能看看你的镇馆之宝’。我当时非常难过,因为那时候美术馆都是临时展,没有固定长期陈列展。”到了2016年,《北京日报》发表的《中国美术馆辟专厅亮国宝》报道令观众格外兴奋,曾经躲在库房里的宝贝,真正变成了观众能随时免费欣赏的展品。文章还提到,“过去一些艺术家不愿意把作品送来,因为作品进来后就被放入库房,永远见不到面,如同打入冷宫。现在我们把收藏作品拿出来展,无论艺术家本人还是家属都很高兴。一些没有藏品被收藏过的艺术家、原本在犹豫的艺术家,都主动跑来询问入藏事宜。”
此外,“大师讲大美”系列讲座、中国美术馆“为时代人物塑像”雕塑工作坊等也得到良好社会反响。在吴为山看来,“要通过这些行为来使国家美术殿堂的作用得到更好发挥,弘扬顶级艺术、一流艺术大师的作品,让美术馆成为化育普通大众的平台。”
中国美术馆还是一扇重要的国际交流窗口,“既然是国际交流的窗口,你这个窗口应该吹进来什么风,应该从里面散出去什么光,这是非常重要的——把今天中国最好的当代艺术创作推向世界,让人类文明史上伟大优秀的艺术作品吹进来。”2018年,由中国美术馆先后牵头成立了“金砖国家美术馆联盟”“丝绸之路国家美术馆联盟”,吴为山当选为两个联盟的秘书长,几十个成员国家美术馆频繁交流互展。
多重身份让吴为山的生活节奏分秒必争。白天他是美术馆长,夜里他是创作不辍的雕塑家,还要带几名学生。他是一个像“吃零食”一样休息的人,从家到美术馆再到工作室的路上是他打盹的时间。夏日里创作《南京大屠杀组雕》塑像时,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;寒冬时节在室外广场调整《马克思》塑像时,七八个小时寒风中他露出手揉捏泥土。吴为山个人工作室设在高碑店的一个村里,也没有安装空调,“因为恒温条件让人‘耽于安乐’。”
“某一天我退休了,就要把我心中那么多没有时间做的作品,一件一件地好好去做。”吴为山说,不会为自己塑像,因为每件作品都已是自己心灵的投射,“在我老去的时候,回望我的人生,再看看堆积成山的雕塑,那就是我的生命轨迹,是我的自塑像。